1
这是山本世界第三次举起手，不耐烦地重重扣响最后一间更衣室的窄门。
要不是他的无线耳塞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，欢快地一路旋转跳跃着滑进了那扇门内，他连抬头看一眼的兴趣都没有。
他今天脑仁痛得厉害，熬夜打机的后遗症逐渐显露，离放学却还有一大段时间，他不能再翘课了。
隔着一排都能听到里面的动静。
“嘴巴再张得大一点，全部都要吞进去。”
“比之前熟练多了嘛，果然还是需要调教啊。”
山本世界皱起了眉眼。
他需要他的耳机。
里面的人开始咒骂，山本世界提高了声线。
“是我，快点滚出来。”
更衣间里的人顿时哑了，随之而来的是窸窸窣窣的衣物整理声，大门很快被拉开。
率先出来的两人腆着脸还想搭话两句，瞥见阴沉着脸的山本世界，很快识相地走开了。
双脚跪地的男孩扶着墙板，缓慢地试图站立起来，灰色的校服西装裤已经满布皱褶。
他摊开手掌，小巧的白色耳机摆在了掌心中央。
“是在找这个吗？”
山本世界一把夺了过去，一声不吭地大跨步走向了洗手池。
水流哗哗作响，山本世界快速思考着：据说是防水型，直接冲不知道会不会立刻坏掉，重新买的话还要等排期和货运，最近又缺货得厉害。
真是烦透了。
这里的一切都在和他作对。
山本世界泄愤般地大力冲洗，水花飞溅了出来，喷洒在了一旁漱口的少年身上。
山本世界从镜子里斜睨着他，这家伙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的牙刷牙膏，正在仔仔细细地清理着每一寸口腔。
世界冷笑着哼了一声。
“嫌恶心就不要继续呆在这里了。”
“外面又不是没有别的学校，何必挤破了头还要留下。”
他一边试图甩干耳机，一边居高临下地看向对方。
“难不成你乐在其中？”
佐藤大树朝后退了几步，暴躁心情下的山本世界脸臭得可怕。
他低着头，世界只能看到微微肿了一圈的嘴唇，和起伏不定的胸膛。
佐藤大树最终什么都没有说便离开了。
他其实不想迁怒于人。
只能怪对方太过倒霉了。
山本世界想。
临近放学前的那堂课，山本世界百无聊赖地撕下纸张，揉成一团，朝濑口黎弥的头上丢去。
很快就得到了回应，黎弥迅速转头，精准的偿还了一颗。
世界低头闷笑，这种幼稚到不行的游戏，果然只有黎弥才会配合。
弯下腰捡起聚拢在脚边的纸团时，山本世界无意中再次瞄到了那条满是折皱的裤子。
裤子的主人正襟危坐在斜前方，埋头记着笔记，嘴唇紧闭，神情认真严肃。
在通透的自然光下，山本世界出色的视力让他不得不注意到佐藤大树脸上的异样。
重力拍打摁压的暗红色指痕浮现在了那张白净的巴掌脸上，每根都清晰可见。山本世界的脑海里又响起了路人甲喘着粗气的秽言。
“乖，你这张小嘴还能塞下更多的。”
山本世界不忿地往前踢了一脚，桌子与地面摩擦，发出了刺耳的声音。众人纷纷回头，发现噪音的来源是山本世界后又马上别过头去。
山本世界单手抚额，在心中暗暗骂娘。
他以为自己是什么连载H漫中的男主角吗？
难熬的一天终于结束，黎弥亲热地上前搭肩。
“重新入学的第一周如何啊，对于休学一年的前辈来说？”
“不怎么样”，山本世界盯着佐藤大树离开的背影说道。
2
他们学校是非常传统的一贯制私校，很少接收转校生。
当然也会有例外，比如为了“社会责任”而破例对外招收的免除学费的优秀学生。
虽然校风算不上严谨，好在董事会强大，将来名校升学的内招率可以比普通学校高出百分之五。
百分之五……山本世界想，值得吗？
那些转校生就像是校方故意放置进来的诱饵：戏耍玩弄他们即可，从小一块长大的少爷们可不能因为内斗伤了和气。
毕竟，这是精英们的游戏场地，小狼崽们有了绵羊，就不会相互厮杀。
山本世界吁出一口气，值得吗？
他们现在真是愈发猖狂了。
他起身，舒展了一下四肢。
也好，既然撞见了就无法视而不见。
何况，他也需要一个契机来进行昭告，以此来证明alpha已经归来狼群。
被逼入墙根的败者开始求饶，山本世界放下袖管嫌弃地开始擦手。
“以后别玩得那么过火。”
“之前你们也不这样啊。”
“我们没有强迫过他。”
“佐藤大树是自愿的。”
“他真的是谁都勾搭。”
“不信你可以去向其他人求证”，他们转向濑口，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的嚷着：“你问他！”
黎弥尴尬地抓了抓头发：“传闻好像……大概是吧……”
山本世界的头又开始痛了。
他的脑壳或者佐藤大树的脑壳，铁定有一个是坏掉的。
“他到底是什么来头，把学校搞得乌烟瘴气的。”
黎弥闪烁着其词：“我听勇征说，他这么做好像是为了调查一起事故。”
他的目光避开了世界：“是你不在的时候发生的意外。”
“yusei？yusei怎么会知道，难不成他和yusei……？”
“没有没有”，黎弥慌忙摇头，变了脸色的世界桑让他感到害怕。
“yusei也是听飒太说的……”
世界本想继续发问的嘴巴，一下子就闭上了。
中岛飒太，也许是这所学校里唯一会让世界发怵的人。
优等生乖巧皮囊下藏着的是谁都看不清的深渊沉潭。
在大人面前的滴水不露，对待前后辈的八面玲珑，恰到好处的打闹毒舌，全然让人摸不清本性，只是一旦出手……
是可以轻松把人丢入炼狱之火中反复炙烧的。
世界不想去招惹他，这件事情也就这样不了了之了。
山本世界持续了一段时间的闷气，心情的低气压使得周遭的人对他避之不及，谁都不想惹到这尊瘟神。
佐藤大树依旧和闲杂人等进进出出，山本世界尽量不去看他，免得戳到自己的肺管子。
让你多管闲事！
直到他发现佐藤大事和泽本夏辉开始眉来眼去。
那天下午，他看见大树带着夏辉离开教室。
他终究没法对发小坐视不理了，还是跟了上去。
他听到泽本夏辉的发怒的吼声。
“把项链还回来！”
泽本夏辉的胸口敞着，衬衫扣子已被解开，衣衫不整地从走廊尽头追了出来。
山本世界一把抓住了迎面跑来的肇事者，纤细的手腕怎样都挣脱不开，佐藤大树怒目而视着他。
他在发抖，山本世界想，抖得太厉害了。
他们僵持着，项链掉落在了地上，吊坠的背面翻开，刻着五个英文单字。
“K-e-i-t-o”
“木村慧人是我弟弟！”佐藤大树朝着跑过来的泽本夏辉压低了声线叫道。
山本世界从未在泽本夏辉脸上看到过这种表情。
泽本夏辉永远是得体的：浅浅的笑容，贵公子般的云淡风轻，不会沾染灰尘的裤管，擦的锃亮的牛津皮鞋。
现在这张脸上充满着震惊和痛苦，甚至还带着一丝恐惧。
3
木村慧人，一年前转入的奖学金学生，山本世界不曾见到过他。
因为在学年结束的派对上，他坠楼身亡了。
校方不知出于何种原因，消息封锁得极快，慧人的家属接到通知时，他的遗体已被火化。
警方给出的解释是由于学业压力过大而造成的自杀行为。
佐藤大树用尽了所有的人脉和关系，花光了积蓄转了进来。
他以为今天，他终于找到了答案。
泽本夏辉垂着头颓废地坐在椅子上，他想，他该辩白些什么呢？
说是慧人主动的吗？
他又闻到了青草地的清香。
木村慧人愉快地跑到他面前，坐了下来。
“接吻吗？”慧人歪着脑袋看向自己，发出了邀请。
泽本夏辉在对方明亮的瞳仁里看见了自己的倒影。
木村慧人是独有的，干净的，天真的，无邪的。
他是这个学校的异类，泽本夏辉抚摸着慧人柔顺的头发，疼惜的想着。
事到如今，他又能说些什么呢？
说他是被欺骗的？
泽本夏辉的手心攥紧了项链。
“我不是木村慧人唯一的男朋友。”他终于开口，声音充满了苦涩。
“就我所知，剑道部的堀夏喜也有一条一模一样的。”
“不信的话，你们可以去找他，我想他……应该还一直戴着。”
泽本夏辉彷佛耗尽了全身的力气，走出门口时回头看向佐藤大树。
“你觉得，他还是那个你熟知的可爱的弟弟吗？”
佐藤大树感觉脑中天旋地转，混沌中抓住了椅背才不至于晕倒过去。
他想到慧人死后，在他床底下翻出了用奢华包袋装着的大把现钞。
佐藤大树第一次疲惫地松下了双肩，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滴落，空荡的房间放大了他克制不住的哽咽和抽泣声。
山本世界想要上前安慰的手伸出又收回了。
他不认识木村慧人。
他好像也不认识佐藤大树了。
佐藤大树一天都没吃东西。
山本世界肯定到。
因为他偷看了他一整天。
佐藤大树自从那天起就开始恹恹的了，行尸走肉般的来学校，每天都趴在桌子上无暇学业。
离放学时间已经过去很久，佐藤大树还是睡着，教室里只剩下他和山本世界。
佐藤大树动了一下，掏出了一颗东西放进嘴里嚼了几下，又换了个姿势继续睡了过去。
山本世界犹豫着是不是应该上前叫醒他。
佐藤大树从位置上站了起来，摇晃着朝他走来。
大树似乎还在梦中，神智并不清明。
现实中的身影和梦中重叠了起来。
慧人的白色短袜上端卷起，被对方握在手心里揉捏。
他的双腿被架在了对方肩膀上，展露出最为柔软的内芯。
慧人的手指缠绕住了对方胸口的吊坠，轻轻地往前拽拉。
他撒娇地小声喊道：“Natsuki桑……”
做这种事，真的会那么快乐吗，小慧？
佐藤大树面对面地坐了下去。
“你吃了什么东西？”
世界掐紧他的脸庞两侧，试图挽回佐藤大树的意识。
山本世界握住大树腰部两侧，想要拉开彼此的距离。
佐藤大树的腰间精瘦的没有一丝赘肉，宽大校服下的滑腻触感让人手掌发烫。
山本世界咬紧了牙关。
不可以，不能这样。
佐藤大树吻了上去，细巧的舌尖不断撬开山本世界的底线。
他们交换着津液，佐藤大树口中剩余的半个巧克力球过渡到了世界嘴里。
香甜的球体破碎，充满了整个口腔。
世界觉得心脏开始剧烈地跳动，肾上腺素沿着脊椎急速猛冲。
他开始试图寻找出口，可以不断发泄的出口。
纱制窗帘被晚风吹起，轻柔地覆盖在了大树脸上，他脸上的绯红和窗外的云霞一样美丽。
真的是那么快乐的吗？
佐藤大树无力地靠在了世界的肩膀上。
4
山本世界尽量控制自己不去直视那张装模作样的娃娃圆脸。
“啊呀，还是找来了呀。”中岛飒太的笑容一如往常。
“是你主动接近佐藤大树。”
“是你告诉他些有的没的，引导他去做那些事。”
“你明明就知道慧人和夏辉的关系，为什么不早说？”
“你明明……和慧人交往颇深。”
小小的路西法笑出声来。
“因为我讨厌他啊。”
“他以为让慧人带上交通卡和午餐盒，就能在这个学校好好地生活下去了。”
“真是太可笑了。”
“然后呢，然后口口声声自己课余打两份工，把工资全部交给慧人当零用。”
“自己安慰自己，这就够了吧。”
中岛飒太走向大树，弯腰贴近了他的耳边。
“所以你刚进学校承受的那些折磨，是你活该啊。”
“心底明明有过怀疑，却像鸵鸟一样把头埋起来，把那些压力都转嫁给了慧人。”
“开朗地说着不辛苦没关系的，用这些话术堵住了慧人对你们的求助。”
“自己理所当然地过着普通人的生活，凭什么！”中岛飒太力竭地质问着。
佐藤大树整个人抖得像北风刮落的树叶一样，呆立在原地无法挪动半寸。
“而前辈你呢，说走就走，丢下了一个烂摊子”，飒太望向山本世界，“那些腐烂的根基加速恶化，没有管制的局面更加混乱不已。”
“世界桑，你才是乱序的始作俑者，慧人的死你也要负上责任呢。”
”够了！”山本世界喝阻打断了他，“那你给大树吃的东西呢？那个东西你是从哪里拿来的？”
“是慧人给我的。”飒太低下了头，摊开手掌。
“他拥有了依仗，但是单单有夏辉是不够的。”
“不够的……”
“那些欺辱过他的人，那些长着丑恶嘴脸的人……”
“也都要下地狱啊……”
“也许一开始只是报复，但是潘多拉的魔盒一旦打开，谁都无法承受后果。”
“慧人把贩卖的软性毒品，包装成了行星模样的巧克力球，体积越大，毒性越重。”
“我给你们的，是水星。”
“小慧在那天，吞下了太阳。”飒太捂住了面孔，泣不成声。
狂欢派对中失足跌落的男孩，是死于欲望幻境中的不断挣扎，还是对自己的极度失望；
真相永远都无法得知了。